第84章 80. 還有人在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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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80. 還有人在等你回家
Sion Gasper，主宰Gasper家長達半世紀的主人，Joshua Gasper唯一的伴侶，忠貞的情人，阿健和Zach的祖母，本名Shiodome Shion的亞裔女性，出生於日本北海道，是一位在二戰後的撤僑潮中失去了家人的孤女，在戰亂後百廢待興的異國國土之上孤身輾轉數年，最終在八歲那年成為了科爾森斯坦的正式訓練生。
Shiodome，汐留，原本是指一種東洋特有的海堤，居住在海岸線上的人鑄造汐留以抵禦海上而來的潮汐起落。
Shion，汐音，潮汐的聲響，不知是不是為了押韻，她的父母給她取了和姓氏一個同樣以潮水開頭的名字，卻不幸成為了她一生的詛咒。
當代號名為“潮汐”的女殺手活躍在政治舞臺上時，在無數人命所堆積起來的汙名之上，她在一次美國之行中偶然遇到了因為不想回家而露宿街頭的Joshua Gasper，從此開啟了一段影響了無數人人生的曠世之戀。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阿健指著墓碑上的名字念道，“祖母在世的時候告訴過我……她的名字Shion，其實並不是汐音這兩個字，而是另一個同音的詞，紫苑，一種隨處可見的紫色的小花的名字，但是祖父一直以為是汐音兩個字，覺得這兩個字很好看，甚至偷著找人刻在了求婚戒指裏，祖母於是也就一直沒有說破。”
頓了頓他又說道，“然而祖父其實也早就知道了的。”
言罷，他伸手指了指種在墓前的一圈小花，紫色的花瓣有著向日葵一樣的形狀，卻有著更加柔和的顏色，小小的，可以放在手心，現在是花期，她們開得正盛。
身後的Lennox手中抱著參墓的白百合，凝結的露水滴落在他潔白的手心。
“那他呢？他叫什麽名字？”Lennox問道。
“誰？”
“管家先生……科爾森斯坦的校長，這麽多年了，他在我們身邊來來去去，我卻從沒問過。”
“J。”
“全名呢？”
“沒有。”
“你也不知道嗎？”Lennox驚訝地看著他，“即使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麽多年？”
“他沒有全名。”阿健更正道。
Lenn一楞。
“不是每一個一生都效忠於科爾森斯坦的殺手都會有名字的，”阿健輕聲說道，“很多人記不住自己幼年時的名字，入營的時候就已經忘幹凈了，艾倫就是這樣，他的名字是後來的養父母給取的，有的人只記住了本名的一部分，比方說阿廉，還有的從來都沒有過全名，只有代號，像是Rec……管家爺爺也一樣，這麽多年他都只有一個代號，也就只有我祖母在世的時候偶爾會這麽叫他，J，Johnny，Joe，Jense，James，除了祖父的名字Joshua，叫什麽的時候都有，現在想來祖母大概是希望他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然而他卻一直沒有選，他在我家生活了這麽多年，卻活得如同從來沒有離開過科爾森斯坦一步。”
Lennox聞言沈默了很長時間，最終說道。
“Eden說Zach的審判定在下個月二十九號。”
然而阿健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墓碑上的痕跡，“他惹過的人太多，不一定能在獄中活到那個時候。”
“如果你發話，興許他可以。”
“我沒那個意思。”
“如果你想讓他死在獄中的話——”
“我也沒那個意思，Eva既然沒有下手殺他，我就也沒興趣替她殺他。”
Lennox沈默地看著他和他手下的大理石墓碑。
阿健清理好了墓碑又去整理墓前的花，他穿著花匠的圍裙戴著園丁手套，八月裏的艷陽下戴著寬寬的遮光草帽。
那一天的Eva Boronovski最終到底是沒有開槍殺了Zach，在千鈞一發之際，她的姐姐Eve Boronovski將自己矢志不渝的愛情貫徹到了最後一刻——為了阻止妹妹被阿健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挾，為了阻止Eva為了拿到抗毒血清來救自己從而聽從阿健的命令殺害她深愛的情人Zach，她選擇了搶在Eva開槍之前，一槍打爆了自己的腦袋。
當場死亡，一擊斃命。
目睹了這一幕的Zach徹底放棄了反抗，很快就被Eden反撲抓獲，在船靠岸後帶去了FBI總部，而Eva則帶著剩下的幸存者們不知所蹤。
“你說為什麽Eva會在Eve自殺後反而選擇了放過Zach呢？”Lennox問道。
“我不知道，”阿健實話實說道，“或許她因為Eve自殺所以太過震驚了，也或許她覺得深愛的姐姐哪怕自己去死也要保護的人，她下不去手讓她的死徹底白費，亦或者……”
他想起那天在船艙裏，面對著失魂落魄的Zach放下手中槍的Eva臉上的表情，那種深刻的不甘和絕望，一瞬間和十二年前Gasper慘遭滅族的那個晚上，為了給慘死的妹妹安娜報仇而對著自己舉起槍，最後卻又不甘地放下了的十七歲阿廉重疊在了一起。
亦或者，Eva在心底的深處，在連她自己都不願去看的角落，在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那一部分靈魂之中，也對雙胞姐姐Eve所深愛的這個男人，Zachary Gasper，這個不可一世的，不值得信任的，最終奪走了她一切的惡魔……存有一分隱秘的愛意。
失去家人後的自己用了七年才從陰影中走出來，又用了三年才終於在數場驚心動魄的生離死別後徹底承認了自己對滅族殺手所懷有的無法斬斷的情愫，而失去妹妹的阿廉又用了多久呢？十年？十三年？十五年？面對同時壓在自己肩上的愛和恨，阿廉有拋棄一切回到他面前獨自面對這一切的勇氣，而Eva呢？Zach呢？他們有嗎……他們會嗎？
“亦或者什麽？”見他一直不說話，Lennox疑惑地偏著頭問過來。
“算了，”阿健擡起頭來望了望頭頂的艷陽，“還是算了……”
失去阿廉以後的日子出乎意料得平靜，或許因為原本阿廉一年中就不常回來，只要糊裏糊塗地做點別的事，讓頭腦放空下來，每一天都仿佛是稀松平常地一個早晨，阿廉還在外面執行任務，像是回溯的魚類一樣在水系中往返來回，只要他耐心地等，有一天早上他終究會再看見他。
只要他耐心地等。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Aigner家的研究所終於提高了抗毒血清的產量，艾倫是第一個接受治療的，觀察期用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然後才輪到西格。
“臨床試驗未免也推進的太快了。”阿健打趣道。
“需求緊迫嘛。”艾倫無奈道，頓了頓最終承認道，“西格已經開始出現衰竭的癥狀了。”
當然，真正讓試驗推進的這麽快的自然不是西格的健康，而是Aigner和Gasper兩家的財力，以及……仍舊沒有放棄利用抗體治療作為誘餌來招募“人魚”的幸存者徹底吞並科爾森斯坦的FBI。
不想讓Eden太過春風得意無敵手，西格的情況也穩定下來後阿健直接通過“人魚”的暗網系統發布了抗毒血清問世的消息，號召任何有意獲得治療的前科爾森斯坦訓練生前來尋求庇護，然而大約是人人都還在觀望，並沒有人馬上就前來登門拜訪。
難得的是得知此事後最終被科爾森斯坦的人找到門上求助的竟然是遠在古巴的姑祖母Sirena Allmaras，一通跨洋電話打過來讓阿健受寵若驚，聊了一陣以後決定空投一批藥物過去。
Sirena對這些無依無靠的流浪傭兵們印象非常不錯，破天荒地對他聊了會家常，仿佛幾年前差點把自己殺了埋後院做花泥的不是她一樣。
“那孩子呢？最近還好嗎？”她問起阿廉來，“有空也帶他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
“好的姑祖母。”阿健乖巧地說道，“等他一回來我就告訴他。”
頓了頓又問道，“來您家宅拜訪的人裏……有一個叫Eva的女孩嗎？”
“Eva？怕是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Eva仍舊沒有出現。
西格和艾倫在出院以後很快就重歸於好，在終於得知艾倫藏了多年的秘密以後西格先是別扭了一個月，然後在看B級電影的時候突然豁然開朗，從此以後逢人便說，艾倫其實是他失散多年的小竹馬——他們兩個記事的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候就已經私定終身，時隔多年再度相遇，實在是曠世奇戀，天作之合。
“科爾森斯坦什麽時候成了孤兒院……”阿健無奈道。
“目的上講可能確實不大一樣，”艾倫妥協道，“但是功能上……反正還是有些共同之處的。”
“你們真的那時候就私定終身了？我怎麽記得你說你那時候壓根不認識他——”
“他說是那就是嘛，這都是小事。”
“你未免也太寵著他了。”阿健忍不住指摘道。
艾倫聽了就笑了，“你不也——”
他沒有再說下去。
那天晚上朋友們走後阿健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這還是他在那場空前絕後的爆炸之後第一回夢到阿廉，夢中的他長出了漆黑的魚尾，在洋流中自在地游來游去，漂亮的熱帶魚環繞著他，醒來以後他在枕頭上摸到一手的眼淚。
在那以後好些時日裏他都時不時地就會做這個夢，每次醒來眼睛都腫得厲害，終於有一天他在淩晨兩點四十三分忍無可忍地從濕透了的枕頭上爬起來給Lennox打了一通電話。
“你說……”他努力地壓抑著嗓子裏的顫抖，“你說，如果病毒轉染過多次的幹細胞能夠轉化成不死系，比普通的癌細胞還要能活，你看，連我祖母捐獻的組織器官都還能活在培養液裏這麽多年，那會不會……我是說，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就是，阿廉他——”
“Ken，”Lennox用疲憊的，同時也萬分悲哀的聲音打斷了他，“人類的組織細胞想要在常溫下活下去，哪怕是癌化細胞，也不僅需要養分……還需要氧氣……”
“我知道……”阿健連連點頭，“我知道的，我只是在想，我只是覺得……”
Lennox在對面耐心地等著。
“我只是，”阿健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最終顫抖著說道，“我實在是太想他了……”
“我知道。”Lennox握緊了電話，聽著對面傳來的再也壓抑不住的哭聲，終於也再也忍不住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我知道的……”
在那以後阿健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回來以後才得知，Zach越獄了。
“他來找過你嗎？”Eden親自上門來問他。
“沒有。”一個月沒刮過胡子的阿健實話實說道。
Eden遞上一張名片來，“他要是來了你打這個電話，就說是來訂披薩的，要12寸菠蘿披薩，對面就會知道什麽意思。”
阿健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順帶一說你看起來真的糟透了。”Eden最終評價道。
“死了老婆的男人容易這樣，”阿健說道，“你自己有經驗。”
Eden難得沒有摔門而去，反倒安慰了他一句。
“能認清事實也算是個好開端了。”
阿健沒理他，很快就讓仆人直接送客出門，然後他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來刮自己一個月沒理過的胡子和頭發，在按摩浴缸裏泡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有人敲門進來，他看了那人好長時間才意識到，這是他家新雇傭的管家。
“我想問一下您是否打算雇傭新的園師。”銀發的中年男子和老校長長得一點也不像，“您之前特意叮囑過玻璃花房溫室那邊不讓庭師們碰。”
阿健這才想起來，阿廉死後他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情人和一個免費替他擺平問題的保鏢兼殺手，還是失去了一個最擅長大裏溫室花朵的園丁。
之後他親自下手花了很長的時間將荒廢雜亂的花房整理了出來，長得到處都是的薄荷草，蔫得奄奄一息的紫藤，低著頭看地面的向日葵，缺水到幹枯的波斯菊，只長刺不再開花的玫瑰，他一樣一樣地整理，一片一片地打掃，一朵花一朵花地拯救，一片玻璃一片玻璃地擦拭，他穿著阿廉的花匠衣服，戴著阿廉的膠皮手套，穿著阿廉留下來的花房鞋，花了整整十七天的時間，將阿廉最愛的花房整理成了原來的模樣。
“你真了不起。”他隔著玻璃望著頭頂盛放的藤蘿由衷地讚嘆道，“你說的不錯，殺生有什麽難的，難的是活下去。”
大約是做體力活太累，連著好些天他都沒再做惡夢，公司的秘書發來最後通牒，於是身為老板的阿健也最終不得不以Kevin Gasper的身份前去打卡上班，把堆積成山的文書處理完後，他偷偷去配了一副難看得要死的低度數近視眼鏡。
天天夢到阿廉的時候他每天都哭到睡眠不足，夢不到以後又失眠得厲害，一個月下來他的黑眼眶又深了一圈。
十一月的第一個早上下了一場大雪，莊園裏的噴泉和小溪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彎腰分開那些綿軟的雪層露出底下結冰的水面，晶亮的冰層上映照出他自己的臉。
“水都結冰了，”阿健終於哈出一口白氣，“怪不得你游過不來。”
那天晚上他再一次夢到了阿廉，然而這一回阿廉沒有在水裏游來游去，而是跟Rec一起在礁石和珊瑚之間嬉戲，他們就像兩條離群索居的人魚一樣纏綿，像是孩子一樣地在水中玩鬧，熱帶的海水清亮又漂亮，永遠也不會結冰，他們乘著暖洋洋的浪花，泛起波濤，擁著花花綠綠的熱帶魚，一並吐著一串串的氣泡，糾纏著尾巴一並往更深的海底游去，在阿廉背向他轉過身拍起那條漆黑的大尾巴的瞬間，阿健確信自己看到了Rec那張酷似阿廉的臉孔上一閃而過的笑意，那一瞬夢中的Rec切實地回頭看見了他，然後面對著他，小小地吐了一下舌頭。
他被氣得一下就睜開眼來，一睜眼卻看見阿廉渾身濕透地趴在他床邊，兩條濕漉漉的腿打濕了昂貴的天鵝絨地毯，壁爐裏的火已經只剩下一絲灰蒙蒙的煙，而長出腿來的人魚正跪在地上，側著臉枕著他的手臂，靜靜地看著他。
“我回來了。”阿廉說道。
“你回來了。”阿健重覆道。
“就這樣？”阿廉頭枕著他的床沿問他，“我以為你反應會再大一些的。”
阿健卻突然問道，“你是回來殺我的嗎？”
阿廉擡起頭來和他對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想要被我殺掉嗎？”
“是啊。”
“為什麽？”
“因為天就快亮了。”
“為什麽天快亮了你就會想被我殺掉？”
“因為如果天亮了我還沒有被你殺掉，”阿健平靜地說道，“你就會徹底消失變成天邊的泡沫。”
阿廉眨了眨眼，似乎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你是我的王子嗎？”
“是啊。”阿健理所應當地說道，“難道我不是嗎？”
他擡起手來撫摸著眼前的幻影，慢慢地用手指描摹著那張蒼白的臉，“帶我走吧，我不想再看著你消失了。”
阿廉靜靜地望著他，那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睛裏難得地閃過一絲笑意，他用濕漉漉的雙手拉起阿健藏在毯子下面的手指，然後貼在自己冰冷的面頰上，水滴從指尖劃過，滴落在床單上。
“可是我不能啊，”他溫柔地說道，““因為你既沒有認錯救命的恩人，我也沒有和海魔女做交易，而且……”
阿健狐疑地看著他，“而且？”
眼前的幻影伸手拉開了不透光的窗簾，突然敞開的窗戶顯露出明艷的陽光，白雪的精靈們用她們漂亮而又細小的翅膀在寂靜的清晨盡職盡責地反射著光芒，神仙教母們在風中小聲地催促著，他被那過剩的光芒刺激得雙目都一並流出眼淚，殺死所愛的匕首變成失落的水晶鞋，劇毒的蘋果裏長出通向高塔閣樓的豌豆藤，詛咒的紡錘織出了天鵝們期待已久的蓖麻衣，柔軟的床墊底下藏著細小的豌豆，城堡裏孤獨的怪物學會了愛的方法，勇敢的錫兵終於找到了他的火焰，而他終於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眼前的人，阿廉就這麽跪坐在那裏，背著光的他整個人都好像泛著一層淺淺的光環，蒼白的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
“而且，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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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n Gasper，主宰Gasper家長達半世紀的主人，Joshua Gasper唯一的伴侶，忠貞的情人，阿健和Zach的祖母，本名Shiodome Shion的亞裔女性，出生於日本北海道，是一位在二戰後的撤僑潮中失去了家人的孤女，在戰亂後百廢待興的異國國土之上孤身輾轉數年，最終在八歲那年成為了科爾森斯坦的正式訓練生。
Shiodome，汐留，原本是指一種東洋特有的海堤，居住在海岸線上的人鑄造汐留以抵禦海上而來的潮汐起落。
Shion，汐音，潮汐的聲響，不知是不是為了押韻，她的父母給她取了和姓氏一個同樣以潮水開頭的名字，卻不幸成為了她一生的詛咒。
當代號名為“潮汐”的女殺手活躍在政治舞臺上時，在無數人命所堆積起來的汙名之上，她在一次美國之行中偶然遇到了因為不想回家而露宿街頭的Joshua Gasper，從此開啟了一段影響了無數人人生的曠世之戀。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阿健指著墓碑上的名字念道，“祖母在世的時候告訴過我……她的名字Shion，其實並不是汐音這兩個字，而是另一個同音的詞，紫苑，一種隨處可見的紫色的小花的名字，但是祖父一直以為是汐音兩個字，覺得這兩個字很好看，甚至偷著找人刻在了求婚戒指裏，祖母於是也就一直沒有說破。”
頓了頓他又說道，“然而祖父其實也早就知道了的。”
言罷，他伸手指了指種在墓前的一圈小花，紫色的花瓣有著向日葵一樣的形狀，卻有著更加柔和的顏色，小小的，可以放在手心，現在是花期，她們開得正盛。
身後的Lennox手中抱著參墓的白百合，凝結的露水滴落在他潔白的手心。
“那他呢？他叫什麽名字？”Lennox問道。
“誰？”
“管家先生……科爾森斯坦的校長，這麽多年了，他在我們身邊來來去去，我卻從沒問過。”
“J。”
“全名呢？”
“沒有。”
“你也不知道嗎？”Lennox驚訝地看著他，“即使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麽多年？”
“他沒有全名。”阿健更正道。
Lenn一楞。
“不是每一個一生都效忠於科爾森斯坦的殺手都會有名字的，”阿健輕聲說道，“很多人記不住自己幼年時的名字，入營的時候就已經忘幹凈了，艾倫就是這樣，他的名字是後來的養父母給取的，有的人只記住了本名的一部分，比方說阿廉，還有的從來都沒有過全名，只有代號，像是Rec……管家爺爺也一樣，這麽多年他都只有一個代號，也就只有我祖母在世的時候偶爾會這麽叫他，J，Johnny，Joe，Jense，James，除了祖父的名字Joshua，叫什麽的時候都有，現在想來祖母大概是希望他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然而他卻一直沒有選，他在我家生活了這麽多年，卻活得如同從來沒有離開過科爾森斯坦一步。”
Lennox聞言沈默了很長時間，最終說道。
“Eden說Zach的審判定在下個月二十九號。”
然而阿健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墓碑上的痕跡，“他惹過的人太多，不一定能在獄中活到那個時候。”
“如果你發話，興許他可以。”
“我沒那個意思。”
“如果你想讓他死在獄中的話——”
“我也沒那個意思，Eva既然沒有下手殺他，我就也沒興趣替她殺他。”
Lennox沈默地看著他和他手下的大理石墓碑。
阿健清理好了墓碑又去整理墓前的花，他穿著花匠的圍裙戴著園丁手套，八月裏的艷陽下戴著寬寬的遮光草帽。
那一天的Eva Boronovski最終到底是沒有開槍殺了Zach，在千鈞一發之際，她的姐姐Eve Boronovski將自己矢志不渝的愛情貫徹到了最後一刻——為了阻止妹妹被阿健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挾，為了阻止Eva為了拿到抗毒血清來救自己從而聽從阿健的命令殺害她深愛的情人Zach，她選擇了搶在Eva開槍之前，一槍打爆了自己的腦袋。
當場死亡，一擊斃命。
目睹了這一幕的Zach徹底放棄了反抗，很快就被Eden反撲抓獲，在船靠岸後帶去了FBI總部，而Eva則帶著剩下的幸存者們不知所蹤。
“你說為什麽Eva會在Eve自殺後反而選擇了放過Zach呢？”Lennox問道。
“我不知道，”阿健實話實說道，“或許她因為Eve自殺所以太過震驚了，也或許她覺得深愛的姐姐哪怕自己去死也要保護的人，她下不去手讓她的死徹底白費，亦或者……”
他想起那天在船艙裏，面對著失魂落魄的Zach放下手中槍的Eva臉上的表情，那種深刻的不甘和絕望，一瞬間和十二年前Gasper慘遭滅族的那個晚上，為了給慘死的妹妹安娜報仇而對著自己舉起槍，最後卻又不甘地放下了的十七歲阿廉重疊在了一起。
亦或者，Eva在心底的深處，在連她自己都不願去看的角落，在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那一部分靈魂之中，也對雙胞姐姐Eve所深愛的這個男人，Zachary Gasper，這個不可一世的，不值得信任的，最終奪走了她一切的惡魔……存有一分隱秘的愛意。
失去家人後的自己用了七年才從陰影中走出來，又用了三年才終於在數場驚心動魄的生離死別後徹底承認了自己對滅族殺手所懷有的無法斬斷的情愫，而失去妹妹的阿廉又用了多久呢？十年？十三年？十五年？面對同時壓在自己肩上的愛和恨，阿廉有拋棄一切回到他面前獨自面對這一切的勇氣，而Eva呢？Zach呢？他們有嗎……他們會嗎？
“亦或者什麽？”見他一直不說話，Lennox疑惑地偏著頭問過來。
“算了，”阿健擡起頭來望了望頭頂的艷陽，“還是算了……”
失去阿廉以後的日子出乎意料得平靜，或許因為原本阿廉一年中就不常回來，只要糊裏糊塗地做點別的事，讓頭腦放空下來，每一天都仿佛是稀松平常地一個早晨，阿廉還在外面執行任務，像是回溯的魚類一樣在水系中往返來回，只要他耐心地等，有一天早上他終究會再看見他。
只要他耐心地等。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Aigner家的研究所終於提高了抗毒血清的產量，艾倫是第一個接受治療的，觀察期用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然後才輪到西格。
“臨床試驗未免也推進的太快了。”阿健打趣道。
“需求緊迫嘛。”艾倫無奈道，頓了頓最終承認道，“西格已經開始出現衰竭的癥狀了。”
當然，真正讓試驗推進的這麽快的自然不是西格的健康，而是Aigner和Gasper兩家的財力，以及……仍舊沒有放棄利用抗體治療作為誘餌來招募“人魚”的幸存者徹底吞並科爾森斯坦的FBI。
不想讓Eden太過春風得意無敵手，西格的情況也穩定下來後阿健直接通過“人魚”的暗網系統發布了抗毒血清問世的消息，號召任何有意獲得治療的前科爾森斯坦訓練生前來尋求庇護，然而大約是人人都還在觀望，並沒有人馬上就前來登門拜訪。
難得的是得知此事後最終被科爾森斯坦的人找到門上求助的竟然是遠在古巴的姑祖母Sirena Allmaras，一通跨洋電話打過來讓阿健受寵若驚，聊了一陣以後決定空投一批藥物過去。
Sirena對這些無依無靠的流浪傭兵們印象非常不錯，破天荒地對他聊了會家常，仿佛幾年前差點把自己殺了埋後院做花泥的不是她一樣。
“那孩子呢？最近還好嗎？”她問起阿廉來，“有空也帶他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
“好的姑祖母。”阿健乖巧地說道，“等他一回來我就告訴他。”
頓了頓又問道，“來您家宅拜訪的人裏……有一個叫Eva的女孩嗎？”
“Eva？怕是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Eva仍舊沒有出現。
西格和艾倫在出院以後很快就重歸於好，在終於得知艾倫藏了多年的秘密以後西格先是別扭了一個月，然後在看B級電影的時候突然豁然開朗，從此以後逢人便說，艾倫其實是他失散多年的小竹馬——他們兩個記事的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候就已經私定終身，時隔多年再度相遇，實在是曠世奇戀，天作之合。
“科爾森斯坦什麽時候成了孤兒院……”阿健無奈道。
“目的上講可能確實不大一樣，”艾倫妥協道，“但是功能上……反正還是有些共同之處的。”
“你們真的那時候就私定終身了？我怎麽記得你說你那時候壓根不認識他——”
“他說是那就是嘛，這都是小事。”
“你未免也太寵著他了。”阿健忍不住指摘道。
艾倫聽了就笑了，“你不也——”
他沒有再說下去。
那天晚上朋友們走後阿健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這還是他在那場空前絕後的爆炸之後第一回夢到阿廉，夢中的他長出了漆黑的魚尾，在洋流中自在地游來游去，漂亮的熱帶魚環繞著他，醒來以後他在枕頭上摸到一手的眼淚。
在那以後好些時日裏他都時不時地就會做這個夢，每次醒來眼睛都腫得厲害，終於有一天他在淩晨兩點四十三分忍無可忍地從濕透了的枕頭上爬起來給Lennox打了一通電話。
“你說……”他努力地壓抑著嗓子裏的顫抖，“你說，如果病毒轉染過多次的幹細胞能夠轉化成不死系，比普通的癌細胞還要能活，你看，連我祖母捐獻的組織器官都還能活在培養液裏這麽多年，那會不會……我是說，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就是，阿廉他——”
“Ken，”Lennox用疲憊的，同時也萬分悲哀的聲音打斷了他，“人類的組織細胞想要在常溫下活下去，哪怕是癌化細胞，也不僅需要養分……還需要氧氣……”
“我知道……”阿健連連點頭，“我知道的，我只是在想，我只是覺得……”
Lennox在對面耐心地等著。
“我只是，”阿健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最終顫抖著說道，“我實在是太想他了……”
“我知道。”Lennox握緊了電話，聽著對面傳來的再也壓抑不住的哭聲，終於也再也忍不住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我知道的……”
在那以後阿健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回來以後才得知，Zach越獄了。
“他來找過你嗎？”Eden親自上門來問他。
“沒有。”一個月沒刮過胡子的阿健實話實說道。
Eden遞上一張名片來，“他要是來了你打這個電話，就說是來訂披薩的，要12寸菠蘿披薩，對面就會知道什麽意思。”
阿健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順帶一說你看起來真的糟透了。”Eden最終評價道。
“死了老婆的男人容易這樣，”阿健說道，“你自己有經驗。”
Eden難得沒有摔門而去，反倒安慰了他一句。
“能認清事實也算是個好開端了。”
阿健沒理他，很快就讓仆人直接送客出門，然後他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來刮自己一個月沒理過的胡子和頭發，在按摩浴缸裏泡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有人敲門進來，他看了那人好長時間才意識到，這是他家新雇傭的管家。
“我想問一下您是否打算雇傭新的園師。”銀發的中年男子和老校長長得一點也不像，“您之前特意叮囑過玻璃花房溫室那邊不讓庭師們碰。”
阿健這才想起來，阿廉死後他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情人和一個免費替他擺平問題的保鏢兼殺手，還是失去了一個最擅長大裏溫室花朵的園丁。
之後他親自下手花了很長的時間將荒廢雜亂的花房整理了出來，長得到處都是的薄荷草，蔫得奄奄一息的紫藤，低著頭看地面的向日葵，缺水到幹枯的波斯菊，只長刺不再開花的玫瑰，他一樣一樣地整理，一片一片地打掃，一朵花一朵花地拯救，一片玻璃一片玻璃地擦拭，他穿著阿廉的花匠衣服，戴著阿廉的膠皮手套，穿著阿廉留下來的花房鞋，花了整整十七天的時間，將阿廉最愛的花房整理成了原來的模樣。
“你真了不起。”他隔著玻璃望著頭頂盛放的藤蘿由衷地讚嘆道，“你說的不錯，殺生有什麽難的，難的是活下去。”
大約是做體力活太累，連著好些天他都沒再做惡夢，公司的秘書發來最後通牒，於是身為老板的阿健也最終不得不以Kevin Gasper的身份前去打卡上班，把堆積成山的文書處理完後，他偷偷去配了一副難看得要死的低度數近視眼鏡。
天天夢到阿廉的時候他每天都哭到睡眠不足，夢不到以後又失眠得厲害，一個月下來他的黑眼眶又深了一圈。
十一月的第一個早上下了一場大雪，莊園裏的噴泉和小溪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彎腰分開那些綿軟的雪層露出底下結冰的水面，晶亮的冰層上映照出他自己的臉。
“水都結冰了，”阿健終於哈出一口白氣，“怪不得你游過不來。”
那天晚上他再一次夢到了阿廉，然而這一回阿廉沒有在水裏游來游去，而是跟Rec一起在礁石和珊瑚之間嬉戲，他們就像兩條離群索居的人魚一樣纏綿，像是孩子一樣地在水中玩鬧，熱帶的海水清亮又漂亮，永遠也不會結冰，他們乘著暖洋洋的浪花，泛起波濤，擁著花花綠綠的熱帶魚，一並吐著一串串的氣泡，糾纏著尾巴一並往更深的海底游去，在阿廉背向他轉過身拍起那條漆黑的大尾巴的瞬間，阿健確信自己看到了Rec那張酷似阿廉的臉孔上一閃而過的笑意，那一瞬夢中的Rec切實地回頭看見了他，然後面對著他，小小地吐了一下舌頭。
他被氣得一下就睜開眼來，一睜眼卻看見阿廉渾身濕透地趴在他床邊，兩條濕漉漉的腿打濕了昂貴的天鵝絨地毯，壁爐裏的火已經只剩下一絲灰蒙蒙的煙，而長出腿來的人魚正跪在地上，側著臉枕著他的手臂，靜靜地看著他。
“我回來了。”阿廉說道。
“你回來了。”阿健重覆道。
“就這樣？”阿廉頭枕著他的床沿問他，“我以為你反應會再大一些的。”
阿健卻突然問道，“你是回來殺我的嗎？”
阿廉擡起頭來和他對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想要被我殺掉嗎？”
“是啊。”
“為什麽？”
“因為天就快亮了。”
“為什麽天快亮了你就會想被我殺掉？”
“因為如果天亮了我還沒有被你殺掉，”阿健平靜地說道，“你就會徹底消失變成天邊的泡沫。”
阿廉眨了眨眼，似乎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你是我的王子嗎？”
“是啊。”阿健理所應當地說道，“難道我不是嗎？”
他擡起手來撫摸著眼前的幻影，慢慢地用手指描摹著那張蒼白的臉，“帶我走吧，我不想再看著你消失了。”
阿廉靜靜地望著他，那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睛裏難得地閃過一絲笑意，他用濕漉漉的雙手拉起阿健藏在毯子下面的手指，然後貼在自己冰冷的面頰上，水滴從指尖劃過，滴落在床單上。
“可是我不能啊，”他溫柔地說道，““因為你既沒有認錯救命的恩人，我也沒有和海魔女做交易，而且……”
阿健狐疑地看著他，“而且？”
眼前的幻影伸手拉開了不透光的窗簾，突然敞開的窗戶顯露出明艷的陽光，白雪的精靈們用她們漂亮而又細小的翅膀在寂靜的清晨盡職盡責地反射著光芒，神仙教母們在風中小聲地催促著，他被那過剩的光芒刺激得雙目都一並流出眼淚，殺死所愛的匕首變成失落的水晶鞋，劇毒的蘋果裏長出通向高塔閣樓的豌豆藤，詛咒的紡錘織出了天鵝們期待已久的蓖麻衣，柔軟的床墊底下藏著細小的豌豆，城堡裏孤獨的怪物學會了愛的方法，勇敢的錫兵終於找到了他的火焰，而他終於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眼前的人，阿廉就這麽跪坐在那裏，背著光的他整個人都好像泛著一層淺淺的光環，蒼白的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
“而且，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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